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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学形式的宗教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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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清风 周六 28 十一月 2009 - 13:42

论文学形式的宗教精神

内容摘要:本文通过剖析《西游记》、《红字》、《天路历程》等宗教文学,从文学的视角对宗教精神进行了探讨。认为:宗教精神的基本向度是对人间苦难的博爱关怀和对超越存在的终极诉求;并以宗教文学的例子对宗教精神内在的悖论:人性与神性、理性与信仰的关系进行了剖析;最后,以宗教精神为尺度,对中国儒道佛(禅)文化进行了梳理性的评析。
关键词:宗教精神、终极诉求、人间关怀

一、宗教作为文学表现的重要维度
卡西尔说:“在人类文化的所有现象中,神话和宗教是最难兼容于纯粹的逻辑分析了”(1),意即宗教信仰是自明而不可追问的。但宗教难容于“逻辑分析”,却与感性形象的文学艺术天然结下了不解之缘。
纵观中外文学史,宗教文学的深厚传统就足以表明宗教与文学的密切关系。如中外文学史上都产生了《西游记》和《天路历程》这样的经典;而关涉宗教题材的文学,则更是不计其数,中外都有如《红楼梦》、《神曲》这样的名著;而进入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世纪初的现代文学史上出现了一批如苏曼殊、许地山、废名这样作为宗教人士或宗教研究家的文学家。世纪末的当代文学史则从汪曾祺的《受戒》、礼平的《晚霞消失的时候》宗教意识的复兴,到中期扎西达娃的《西藏:隐秘的岁月》、《系在皮绳扣上的灵魂》、《骚动的香巴拉》的文化反思,再到九十年代北村《施洗的河》,张承志的《心灵史》精神皈依等,都无不表明:宗教信仰是文学表现的一个重要精神维度。因此,在文学的范围内来论述宗教精神,就具有了重要的意义。
二、宗教精神概论
宗教精神,若以其作为文化精神的一般性论,大体脱离不了两个基本维度:一是超验意义的终极诉求;二是经验意义的人间关怀。而就各种具体的宗教,如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或者存有争议性的儒、道教等之间,其精神必迥然不同。譬如基督教文化精神就被公认为是受罪与救赎,并形成了西方的罪感文化特点。中国的儒道文化以及本土化了的禅宗追求以人为本位,注重现世的生命享受,是一种重生主义,表现为乐感文化特征。至于印度的佛教,其文化特征非罪、非乐,而是苦,是苦感文化(笔者如此认为,未见其他论述),因此,佛教文化精神的基本内涵则是苦难与解脱,有别于西方基督教文化精神的罪感文化特征而形成另一种文化格局。而总体上,普遍认为:东方文化最大特点是“天人合一”,西方文化则“天人对立”。笔者以为:无论“天人合一”还是“天人对立”,根本表述的不过是人与神的关系,也就是人神是合一还是对立的问题。很显然,东方儒佛道都说成圣成仙成佛,人神可以转换,是合一的;而西方的上帝则永远髙居人之上,作为人的主宰而存在,人神之间无疑是分裂对立的。由此,而构成东西文化的对立格局。
论宗教精神,若再以精神体验、价值、审美性及时代性而言,宗教精神以宗教性体验为基础,以对神的终极皈依为价值核心。其主体可以是作者也可能超越作者,按照“形象可能大于思想”原则,文本整体性形象所表达的宗教精神内涵,往往超越了作者的思想。并且,以宗教体验为基础的宗教精神状态往往蕴涵了审美性因素,又由于文学作为审美性的生活反映,与外在的历史社会密切关联,因此,宗教精神与其历史时代的文化精神也会息息相关。
如此泛泛而谈,当然不足以准确或者深刻剖析宗教精神的一般性。抛砖引玉,不过是为了界定一个审视的大致视角,而就文学与宗教的内在关联言,则是因为文学艺术作为人类文化的一部分,作为诗化的体验方式和寻找个体精神自由的方式、途径,与哲学与宗教根本上是相通的。文学对抗哲学,文学也走向哲学,而终极之途则是宗教。当然,这并非说,宗教高于文学与哲学,而是因为一方面文学与哲学的相通主要在于思想文化维度,文学与宗教的相通的则不但是文化维度,并且也在审美的维度;另一方面,宗教本身即是哲学的渊源之一。于是,在寻求精神解脱的终极意义上,叔本华、王国维等认定:解脱之道根本尚在宗教,“而美术不过是求得暂时之平和。”(Cool
然而,宗教是否就能够成为精神解脱的终极归宿,或者竟是精神的永久囚笼,却是值得深思。
三、宗教精神:人性与神性、理性与信仰的悖论
宗教信仰无论作为精神的终极归宿,抑或精神的永久囚笼,无疑都是相对于人性而言。因为神性无法离开人性,谈论神性自然必须以人性为参照。而一定意义上,“文学即人学”,文学研究即是人性的研究。人性内涵极为丰富,大体是自然性和社会性,而自然性和社会性两极则向兽性和神性延伸。
因此就人神关系言,人作为万物的尺度,创造了文化,文化由人所化,反过来又将“化人”。宗教文化作为“人化”的产物,自然以人为对象,要约束教化人性;而反过来,神性对人性必然起着压抑与升华的双重作用。在总体上,以自然性欲求为基础,以社会文化性为根本特征的人性,在其终极意义上追求的是和谐自由,即社会性与自然性、精神性与物质性等二元对立性的和谐,这种和谐自由的理想境界其实即是诗性境界。合乎人性,使人性得以张扬、和谐自由的文化,即是富有诗性的文化,相应也就是富有诗性的文学,反之则可能束缚人性的发展,甚至扭曲人性、异化人性,成为人性的枷锁,即是非诗性的文化、文学。然而文化有诗性的一面,必有其反诗性的一面,由此而构成文化的悖论。如老子言:“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9)。又如尼采从俄底浦斯可怕的厄运中洞察出如此的道理:“智慧,特别是酒神的智慧,乃是自然的恶德,谁用知识把自然推向毁灭的深渊,他必身受自然的解体。‘智慧之锋芒反过来刺伤智者,智者是一种危害自然的罪行’——这个神话向我们喊出如此骇人之言。”(10)因此,宗教作为特殊的文化形式,其悖谬从产生之初就注定了。人类创造了宗教文化,创造了异己的神,既升华了人性,又必然成为人性沉重的负担。也就是说,宗教可能是精神的终极归宿,也可能是精神的永久囚笼。
由于神人关系,主体在人,人神矛盾关系转化表现为人性自身,也即是理性与信仰的矛盾。甚至可以说,哲学的最根本问题:唯物与唯心的对立本质上就是根源于人性自身的理性与信仰的矛盾对立。而关于理性与信仰的对立,我们甚至无须作思想史和文学史的归纳,也可以认定:恰是理性与信仰的矛盾关系构成了人类思想文化发展史的主要动力与线索,因此,自然也就成为文学表现的重要主题。譬如宗教文学《西游记》与《红字》即是如此。
《西游记》无疑是一部颇“有意味”又“难解其中味”的神魔寓言小说。对于《西游记》的批评解读,五花八门,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颇为值得一提的是金岱先生对《西游记》的阐释,他认为:唐僧寓意“本心”,本心不是别的,即是向佛之心,信仰之心,“佛就是自然”,“本心就是自然之心”;孙悟空则是“识心”,“识心就是认识之心,智能之心,主要的属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意识或理性的范畴。”(11)猪八戒代表的是人的欲望,沙僧则是人的四肢,合起来则是整体的个人。《西游记》的整体架构其实是:“本心(他唐僧)牵制识心(悟空),并驾御情感(白马),识心(悟空)管束(白马),同时一并治理欲望(八戒)和形体(沙僧);”(12)或者,“终极关怀-认识或智能-情感-欲望-形体,五位一体,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13)。但“唐僧这本心之象征,作为一种人的终极关怀,一种自然之心”(14)却是不可或缺的。金岱先生将《西游记》放置于人类的思想发展史中加以解读,从识心与本心即认识(即理性)与信仰的对立关系角度阐释《西游记》的主题颇有耳目一新之感,令人信服。无疑,置于这种思想背景中,《西游记》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金岱先生认为:孙悟空的形象显现的正是东方、是中国人的“认识之心”,而唐僧的无能,也即是本心的无用正说明了当时人对信仰之心的怀疑和批判。这无疑是极富有创见性的深刻认识。但我们在洞悉到《西游记》对理性与信仰的矛盾性同时,还可以进一步看到,《西游记》所体现的理性与信仰的冲突本质上有别于西方思想意义上的冲突。或者说,东方文化独特的精神历程决定了理性与信仰并非誓不两立,而是有着很强的融合性。毕竟孙悟空无论如何自由独立,却受制于唐僧的紧箍咒(这是另一个复杂的问题,在此不宜过多讨论)。
而《红字》讲述的是一个罪与罚的故事,典型地表现了神性对人性(情欲)的双重作用:升华与压抑。在清教徒的意识里,人不过是神的奴隶,是上帝的子民,一切都要遵循宗教的条规。神性因此走向人性的对立面,提升了人性,却又压抑着人性。文本中,红色的A字可以说是耻辱的象征,是上帝给予的道德惩戒,是向上帝忏悔的标志;同时也是人的自然性情欲(靠近兽性部分)被神性压抑、向神性屈服的象征。
四、宗教精神的二元向度:苦难关怀与终极诉求
众所周知,宗教关怀苦难,并赋予苦难以神圣的意义,这在中外古典文学中都有着深刻的表现。甚至坚信的受难历程即是宗教文学的一个重要主题,如《西游记》和《天路历程》即是如此经典。《西游记》讲述唐僧师徒如何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得真经、修成正果的西游历程。被誉为第二部《圣经》的《天路历程》,讲述的则是基督徒如何为到达天国之门受尽了苦难考验的天路之旅,两者都是表现信仰之途上的受难历程。显然,文学的上这种共鸣根源就在于宗教的苦难关怀,可以说,正是宗教的苦难关怀造就了文学经典的苦难主题。
事实上,翻开任何一部宗教经典,无论是基督教的《圣经》、佛教的各种经典或者伊斯兰教的《古兰经》,几乎随处可以找到印证信仰之途即是苦难历程这么一个充满悲剧性命题的材料。而根据存在决定意识原则,马克思认为:“宗教是对现实苦难的反映”,“宗教的苦难既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象它是没有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15)撇开宗教是否是“人民的鸦片”不论,我们至少可以看出:正是人类的苦难创造了人类的上帝!因为现实生存的困境和苦难的没有尽头,因为命运的无常和自然的神秘都逼迫诱惑人类寻找终极归宿和救赎之路。
但终极救赎之途何在?
又如何才能化解这生存的无尽苦难?
恩格斯则在《反杜林论》中进一步指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反映;在这个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力量的形式。”也姑且撇开宗教的幻想性不谈,我们同样可以看出:正是人类超越苦难的强烈愿望,从而使得在寻找救赎(解脱)之途中超人间的力量神降临了,宗教信仰于是诞生!
因此,一切宗教信仰从其诞生开始,就必然深深打上苦难的烙印,而一切宗教信仰的终极目的无非是要到达极乐世界。于是,彼岸的乐园抚慰了现世灵魂的苦痛(也就是马克思所谓的“人民的鸦片”),在终极诉求的信仰之途上,苦难的生灵得到了精神的皈依和救赎,从而实现了人间关怀的目的。因此,基督、佛、真主安拉的使者穆罕姆德首先都是作为拯救苦难的高尚牺牲者而受到人间的敬仰和膜拜。如基督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佛陀们的舍身救苦。
当然,追究苦难的根源,不同宗教自有不同的说法。基督教作为一种罪感文化,认为苦难的根源就在于人类的初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因为受到蛇的诱惑违背了上帝的旨意而吞食了善恶树上的果子,从而犯下了原罪,被上帝罚受苦难;《圣经•旧约》“创世纪•神的宣判”一节,上帝就对亚当说:“你必受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于是,原罪成了基督教文化的逻辑起点。佛教文化对苦难根源的解释并非是人对神所犯下的原罪,而是来自于人自身的本性和本能,人性和人欲因此成为佛教文化精神的逻辑起点,甚至可以说,整个佛教文化体系都是建构在人性欲望根基之上。譬如佛法的四谛说: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谛是真实义,不颠倒绝虚妄义;苦谛即是苦义。佛教认为:苦有二苦、四苦、八苦乃至于一百二十种苦的说法,所谓二苦即内苦外苦;四苦则是生老病死苦。总之,人生是苦,轮回是苦。但苦是现象,而非本质。集谛则是要解释苦的起因、根源、本性、产生或生起,而能集起三界六道生死之苦的东西,不是别的,却是人性的贪嗔痴慢疑等恶诸业,故名为集。第三圣谛是灭谛,即是要灭苦,佛陀承认了苦的存在,并且主张对苦的根源加以解释,但这还只是提出和分析了问题,而关键还是要解决问题,灭谛即是要解决问题,“通过避免做我们使我们痛苦得事情来停止制造痛苦”。因此,灭谛指出了“疗救是的可能”(16)。而第四圣谛道谛,则具体提出了具体解决苦的方法,如八正道。事实上,西方哲学家叔本华正是在佛教的四谛观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悲观哲学,而王国维又接受了叔本华的哲学理论认为:“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欲之为性也无穷,而其原生于不足,不足之态,苦痛是也。既偿一欲,则此欲以终。然欲之被偿者一,不偿者百。一欲既终,他欲继之。”(17)“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苦痛与倦厌之间者也。”(18)“然则人生之所欲,既无以逾于生活,而生活性质,又不外乎苦痛,故欲与生活与苦痛三者一而已矣(19)”。显然,这些哲学观念不过是对佛教教义的哲学阐释。
对于苦难根源的不同看法,必然导致救赎和解脱方法的差异。基督教认为苦难的根源来自于原罪,作为亚当和夏娃的后代,作为上帝的子民就只能是向上帝祷告,坚定地仰望上帝的救赎。佛教把欲望当作一切苦难的根源,佛法虽然有四万八千门,归根结底却是为了觉悟,为了超越欲望的束缚,因此一切修行方法都是要针对不同层次的人性欲望,佛教三宝:戒定慧,由戒生定,由定生慧,由慧而觉悟成佛。佛学中有般若学,《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都是般若学的经典,而所谓般若,即是菩提智慧,波罗蜜即是到彼岸,“般若波罗蜜”即是要靠智慧抵达彼岸世界。如六祖《坛经》云:“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而《金刚经》开篇就提出关于心的最根本问题:“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世尊佛对此毫不回避:“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金刚经》)。当然,“心”的含义很广,但主要所指的即是人的意识和欲望。所谓“五毒”贪嗔痴慢疑即是,而贪为五毒之首。又如《心经》谈色空,虽然说得十分抽象,却都是在围绕一个“心”做文章。其“五蕴皆空”、“心无挂碍”,不过是为了让人明白“心外无物”,从而达致静心息欲、圆融无碍的目的。因此,修行即修心。六祖所谓“心动”即是此意。六祖慧能开创禅宗一派,主张“明心见性”,顿悟成佛。宗教家们对此自然有成熟的解释:“所谓明心,就是明白烦恼未生以前的那个心,烦恼是后来有,有无明便有烦恼,一念不觉而有无明,无始劫以来的烦恼迷了心,烦恼本来无,本来无烦恼的心是如何?……生死未生以前本来是无生死,无生死的本来心就是我们的菩提心、涅般心、真如心、佛心,我们以这个无生死的涅乐心修行,直至成佛。”(20)这也就是六祖所说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于是,坚信的受难作为文学的主题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西游记》为的是要取经救世修成正果,《天路历程》则是要摆脱原罪逃脱末日的审判。前者怀着大乘佛教救苦救难的悲悯情怀,又熔铸了东方文化的乐感,因此虽然取经路途艰难,却总是表现出乐观激昂的斗争精神;后者由于背着沉重的原罪包袱,只能一路做着不断的祈祷和忏悔,翼图卸罪。因此,尽管存在着这种救世与卸罪的差别,受罪(即受难)却是共同的。
但受难毕竟不是宗教的终极意义,苦难关怀也就不会是宗教的本质所在,至少不会是宗教本质的全部所在。《坛经》所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寻求苦难的解脱导致和推动了终极诉求,而终极诉求则是为了解脱现实苦难本身。也只有在寻求苦难的解脱方式上,即终极关怀意义上,宗教才明显区别于其他文化。如当代最有影响的新教神学家、宗教哲学家蒂利希就认为:“宗教,就该词最宽泛、最基本的意义而论,就是终极关切。作为终极关切的宗教是赋予文化意义的本体,而文化则是宗教的基本关切表达自身的形式总合。简言之,宗教是文化的本体,文化是宗教的形式。(21)”所谓“信仰”,就是指某种“终极关切”的状态,这是终极关切说的第一个基本命题。“对《旧约》时代的人来说,信仰就是对耶和华、对他所体现的要求、威胁和应许的一种终极的、无条件的关切状态”(22)。宗教的解脱或者仰赖于神的拯救,如基督教的祈祷、伊斯兰教的五信与五功,或者通过个体的修行(如佛教的禅修)来压抑化解苦的根源:本体的欲望,从而趋近达到神(佛)的终极存在境界而超越现实苦难(佛教方式),如佛教道谛之“八正道”禅修办法即是疗救集谛:贪、嗔、痴、慢、疑和不正见生起的种种烦恼的法门。
因此,宗教的终极关怀本质之处就在于宗教的解脱方式不是要通过改变外在现实条件来满足主体欲望而获得暂时的满足,而是追求一种超验终极性的解脱,不同于哲学、社会学意义上的终极理想追求的是此岸现实的可能,而是仰赖于彼岸神秘的天国(西方极乐世界)。当然,尽管有叔本华、王国维说“解脱之道根本尚在宗教,美术不过是求得暂时之平和。”(23)并且,也正是在此意义上,作为终极关怀的宗教信仰,成为“整个人类精神地层”,(24)“人类精神的本体、基础和根基。”(25)但如果就此唯宗教至上,认为一切现实存在都毫无意义或者等而下之,却又可能落入“魔道”“邪教”而荒谬不羁。
五、宗教精神:对儒道佛文化的一种品评
再以当代汉族文学里引起过轰动性争议的作家作品,如阿城的《棋王》为例。虽然《棋王》谈不上与宗教有多少关系,但在一定意义却可以与宗教精神沟通,甚至至少可以在反面意义上,解剖和证明中国文化如何欠缺一种超验终极关怀的宗教精神。《棋王》写的是王一生的吃与下棋,本质上也就是一个与儒禅道文化有些关系的安身立命的问题。如黄修己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史》就认为:“阿城作品的魅力在于,写出了一种庄禅的人生境界,悠闲、淡泊、宁静,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棋王》中的王一生深得老庄精髓,宠辱不惊。方寸棋盘,游刃人生,‘汇道禅于一炉’,养心怡性。作者把这种人生境界置于动乱的人生年代来揭示,更具意味。”(26)这些评论无疑颇有道理。但如果我们把棋王的吃与下棋理解作为物质需求与精神需求的两种隐语,那么就可以看出:王一生“碗里乾坤、饭里日月”的吃,体现的无疑是儒道文化传统的重生精神,其下棋作为一种安身立命的法子,本质上也是重生精神的一种。因为所谓“儒道互补”的道,所要“补”的即是儒家入世的痛苦,是要超越生存的困境,化解生命的苦痛。与佛教精神类似,道家道教主张消隐于世,自然无为,甚至要“绝圣弃智”。同样是因为深刻洞察到苦难的根源在于人的欲望。“盖人生而有欲,又设种种方法以满足其欲。然满足欲之方法愈多,然欲愈不能满足,而人亦受其害,所谓‘益生曰祥’,‘物或益之而损’也。故与其设种种方法以满足欲,不如在根本上寡欲。” (27)显然,单靠寡欲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关键还是如何化解苦难。也正是在如何化解苦难意义上,各种宗教显示出各自的分别。如基督教的“压”,佛家的“空”,道家总纲领是要“无为而无不为”,“无为”不是放弃行动,而是要顺其自然,“道法自然”,因此,是一个“法”字。而下棋即是一种“法”,是“道法自然”,这“自然”是“自然而然”的自然,而非大自然的“自然”;因此社会同样是法的对象,以棋世界来法人类社会的斗争,于是隐于棋又融会了儒家的积极入世,并非完全的超凡脱世。
可见,在对苦难和生存困境寻求解脱意义上,相比于儒家儒教“为”,道家文化的“法”与佛家的“化”,表现出一种相同的退隐和超脱的消极出世姿态而更相通。但如果从宗教精神视角来观照,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种泛宗教精神。至于道教比起道家,虽然有了一定程度的超验性终极诉求,略为靠近了宗教信仰。但与道教向宗教的靠近相反,禅宗,主要是六祖的南禅一派则被俗世化、本土化,其实是儒化、道化,但以道化为主;同时,儒家儒教也直接间接汲取禅宗的许多成分,而成就了心学。可见,文化越到后期,越加走向了融合,而失去了明显的界限。传统文化本身的融合和界限的模糊化,必然导致文化分析的困难和区分的无意义。因此,以文化精神来融通文化的界限,就显得十分必要。
于是,从宗教精神来审视儒佛道三种文化,就可以看出,在对超验终极存在的诉求向度上,顺序该为:佛教—禅宗的南禅派(宗教精神)——道教—道家—民间宗教尤其宿命论(乏宗教精神)——心学—儒教儒教(非宗教精神);而就人间关怀或者入世意义看,顺序则恰恰相反:儒家儒教—心学(入世)——道家—道教(消极隐世)——禅宗的南禅派—佛教(超脱)。当然,这同样只能是一种大致如此,譬如佛教就主张人间关怀,而并非全然也不可能完全脱离世间。
引文出处:
1. 德国,恩斯特•卡西尔:《人论》P92,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 严家炎主编的二十世纪文学研究丛书之一,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
3.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98;
4. 《广东社会科学》96、4;
5.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6、4;
6. 《河南大学学报》1996、9;
7. 葛兆光:《二十世纪中国宗教与文学研究的回顾》,《北大中文研究》(创刊号)北京大学中文系编,费振纲、温儒敏主编,北大出版社;
8. 17.18.19.23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
9. 老子:《道德经》;
10.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见《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周国平译,三联书店1986联版,P37;
11、12、13、14,金岱:《左手与右手》,广东人民出版社;
15、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
16.一行禅师著:《一行禅师文集》,《佛之心法》(下)P14,明洁、明尧译,P14,虚云印经功德藏;
20.一行禅师:《一行禅师文集》,《佛之心法》(上),明洁、明尧译,P14,虚云印经功德藏;
21、22.蒂利希:《信仰的动力》Dynamics of Faith,Happer & Row,Pubishers,1957,序;转引自《宗教学是什么》北京大学出版社,张志刚著,P240;
24、25.蒂利希:《文化神学》,第7页,转引自《宗教学是什么》北京大学出版社,张志刚著,P240;
25.李俏梅:《论中国当代作家的“宗教热”》,于《广东社会科学》96、4;
26. 黄修己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山大学出版社,P131;
27、冯友兰:《中国哲学史》P143,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上册);
28. 黄修己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山大学出版社,P131;
29、冯友兰:《中国哲学史》P143,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上册)。

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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